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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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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鎮坐落在青山綠水間, 鎮民在田地裏勞作,孩子們在阡陌小路上嬉鬧,大人的呼喝以及孩童的玩耍的笑聲, 回蕩在透明澄澈的秋意裏。

修羅一回來就看見這令人身心愉悅的一幕, 臉上不自覺帶了笑。

走在路上, 有人認出了她, 紛紛上前問好。

修羅和他們寒暄著, 認出圍過來的孩子們中,有些是跟美緒一起來的。

當初那些小蘿蔔頭,如今裝上壽海精心制作的義肢, 一個個都皮實了, 說氣話來也都是中氣十足, 全不見了先前的惶惶不安。

修羅挨個摸過頭,又跟滿懷感激的大人們閑聊幾句,之後才回到宅邸。

虛跟逆發結羅都不在,這讓修羅有些奇怪。

抱著孩子坐在廊檐下曬太陽的雪路好心道:“逆發結羅被虛拎去了月鎮學堂, 說是你身邊不能存在目不識字的白丁……”

雪路很討厭妖怪,但想起先前看見那一幕, 卻不由對逆發結羅生出些許憐意。

逆發結羅手腳並用地踢踹, 嘴裏聲嘶力竭喊著“我是妖怪啊,妖怪為什麽要識字”,卻像是砧板上的魚,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虛鋼筋鐵骨的大手。

真的好不可憐!

雪路感嘆著, 臉上浮出秀美的笑。

修羅了然點頭,沒有去解救逆發結羅的意思。

她坐到雪路旁邊,探過頭,好奇瞅著雪路懷中咿呀學語的孩子, 這孩子眉目像極了雪路,以後容貌絕對不會差到哪裏去。

修羅讚道:“真可愛!”

作為母親,都不會討厭旁人誇獎自己的孩子,雪路也不例外。

雪路將手臂往修羅那側偏了偏,讓她可以更輕松看見孩子的模樣:“她叫千鶴,已經六個月了……”

“啊,小千鶴是嗎?”

修羅俯身撩起垂落胸前的長發,捏成小束,淘氣地逗弄專心吐泡泡的小千鶴,發絲拂過細嫩的肌膚,酥酥癢癢的,惹得她咯咯直笑,“從小就這麽玉雪可愛,長大了肯定也是個小美人。”

“快快長大吧,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你長大後的模樣了……”

秋日的午後暖意融融,小孩子精力淺,不多時,便在母親懷裏沈沈睡去。

“巴衛他已經走了嗎?”修羅倚靠著廊柱,手搭在曲起的膝上,問了個不合時宜的問題。

雪路:“嗯。在你離開後不久,我就將事情都告訴了他……”

“你的舉動太冒險了。”

修羅手指輕叩膝蓋,不讚同道,“我離開這裏去辦自己的事,卻並沒有丟下你們不管的意思,之所以特意在月圓之夜前趕回來,就是擔心你們說開後巴衛會發瘋。雖然我跟巴衛不怎麽熟,但他說到底也是個大妖怪,有著屬於不同常人的高傲稟性。”

“而天生牙只有一次救命的機會,如果你惹怒了巴衛,你的孩子要怎麽辦?”

“這次是僥幸,以後,這種危險的事情都不要做了。就算不為了自己,為了千鶴,你也要努力活下去。”

“我沒做過母親,不知道作為母親究竟是何種心情,可我做過孩子,有過身不由己的時候,所以我很清楚,失去父母庇護的孩子很難得到快樂。”

說著,她定定註視著雪路,一字一頓,“不管我們多麽招你厭惡,不管這個世界多麽令你絕望,我都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,至少,請陪著千鶴長大……”

雪路也看向修羅,她說完請求後,就移開了視線,目光如春櫻般輕渺,幽幽落在庭院裏,她語氣平靜,神情淡然,仿佛只是說著旁人的事,可那張妍麗柔美的側臉卻籠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愁思,給人一種落寞哀傷的感覺。

宅邸裏,不管是仆從,還是追隨者,都鮮少談論主家。

雪路不太清楚修羅過往,只知道她身體中也留著妖怪的血,不是真正的人類。

所以,即使自己被她所救,除了感激外,對她並沒有其他感覺。

可如今,雪路突然覺得自己也許是有些過分了。

她低下頭,手掌輕撫著懷裏沈睡的孩子,想了想,輕聲解釋:“……我只是不想麻煩你,畢竟,你與巴衛也算得上是朋友,可我卻是徹徹底底利用了他。”

“我自小長大的村子毀在妖怪手中,等成親後,好不容易擁有的親人卻又再次遭到妖怪殺害……我憎恨妖怪一次次毀掉我的生活,不明白為什麽我會一次次經歷這種可怕的事情。可到最後,我卻不得不借用自己最討厭的妖怪力量,才能得以茍活。”

話一旦開了頭,繼續說下去就不再是難事。

修羅靜靜聽著。

“如果不是巴衛,我可能連生下千鶴的機會都沒有,可在之後的日子裏,我並沒有選擇告知巴衛真相,沒有告訴他,當初跟他做出約定的,是個叫‘奈奈生’的孩子。”

“我享受著他的體貼照顧,卻為了可以更好的活下去,瞞了他那麽久,是我對不起他。所以,即使被怨恨、被殺害也沒關系……”

說著,雪路仰頭看向修羅,不好意思地笑笑,表情溫柔靦腆,“你走之後,我曾在巴衛的陪伴下,在鎮子上好好逛了一圈。我就是覺得……哪怕我死在巴衛手裏,千鶴也可以在這裏生活的很好。”

雲柯枝頭,最後一片火焰般燃燒的楓葉跌落。

涼爽的秋意被凜冽的寒風取代,庭院中,郁郁秋草也在一層又一層的白霜裏失去了顏色,瑟瑟枯萎成一團。

大晦日時,游響停雲的鐘聲自山巔傳來,同時間,積攢了數日的烏雲的天空,也飄起雪來。

幽暗的夜色,雄渾的鐘聲伴著簌簌無聲的飄雪,宣告著新年的到來。

修羅就是在這種時刻,與人潮逆行,慢悠悠回到了宅邸。

此時的宅邸,除了她,並沒有其他人,就連仆從也早早被她放了假,回家團圓去了,庭院中靜謐又悄然。

修羅披上厚厚的羽織,撣去地板上的落雪,將軟和的蒲團放好,坐了上去,雙腳垂落階下,慢悠悠蕩著。

她旁邊放在食案,上面擺著一個酒瓶以及兩只淺口細瓷酒盞。

修羅給酒盞中斟滿酒,端起一只,在手中把玩,時不一口,上方廊檐下掛著一只竹骨燈籠,裏面細弱的燭光隨風晃動,順著外檐像外面看去,夜幕漆黑,燭光照亮的方寸間,零零星星的落雪無聲墜落。

白色的雪花墜入酒面,轉瞬消失不見。

修羅靜靜看著這景色,幾乎要忘記呼吸。

雪夜裏,鐘聲不斷,遠處炮竹或近或遠的想著,隱隱還有孩童歡呼雀躍的笑聲傳來。很顯然,大家都很高興。

修羅垂著頭,晃動著手中酒盞,酒面泛起粼粼微波:“真好,大家都這樣快樂……”

說著,她對著空無一人的身側舉杯示意,捧著酒盞一飲而盡。

喝得有些急,修羅不由嗆咳起來,等氣息稍定,空掉的酒盞中已經被人重新斟滿酒,遞到她眼前。

她接過,瞅著這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男人,納悶道:“……緣一,你怎麽來了?”

繼國緣一端起被擱在一邊酒盞,學著她的樣子啜飲一口,才道:“也許是我哪裏做錯了,兄長似乎不太想看見我,今天是一家團圓的日子,我不想掃了兄長的興致。正好,兄長時常掛念著你,我就想代替他來看看你。知道你一切都好,兄長肯定會高興的。”

他語氣一如既往的淡薄,平靜的沒有絲毫起伏。

修羅聞言一樂,拍拍他肩膀:“你完全可以把‘似乎’去掉,自信點!嚴勝他從來都不想見到你,他討厭你。”

繼國緣一低頭思索片刻,然後轉過臉,認真地看著修羅:“你說得不對。兄長是很溫柔的人,在我很小的時候,好幾年都不會說話,那時候,除了母親,也就只有兄長會擔心我,即使自己課業繁忙,也會時常來找我玩耍……所以,他根本不會討厭我。至於不想見我,應該是我哪裏惹他生氣了。”

修羅一邊飲著浸滿寒意的酒水,一邊似笑非笑睨他:“緣一,有沒有人跟你說過,你越害怕什麽,就越會發生什麽?”

繼國緣一露出茫然的表情。

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,可身體卻意外誠實,如火焰般燃燒的紅色發尾失去了精氣神,蔫嗒嗒地垂著,看起來可憐巴巴。

修羅就著他有趣的表情,飲了一杯又一杯。

繼國緣一眼神黯淡下去,低著頭,不再說話,重新給自己斟上酒,不多時,二人便分飲一壺。

修羅晃了晃酒瓶,裏面再也倒不出一滴。

“唔,沒了。此情此景,沒酒多麽無趣啊,你等到……我再去取。”

說罷,修羅扶著身側的廊柱站起身,酒氣上頭,身體不由控制地踉蹌,她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,就這樣一步三晃去了房間,從壁櫥上端出滿滿一壇,之後跌跌撞撞卻又毫發無傷地平安走回來。

拆開泥封,修羅給他們繼續滿上。

在很長一段時間裏,修羅都知道自己醉了,意識昏昏沈沈的,可過了那一陣後,意識逐漸清明起來,只是,大腦不太受控制,轉得很慢,所思所言皆靠本能。

她不太記得自己之前跟繼國緣一說了什麽,等意識回籠,就見他無比珍惜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繡花香囊,從裏面捧出一只粗制濫造的笛子。

修羅微傾著頭,身體幾乎要跌入繼國緣一懷裏,那雙被酒意浸染的眸子微微瞇起,可她左瞧瞧又看看,無論如何也瞧不出這東西有什麽珍貴之處。

她很納悶:“……這個東西,也太簡陋了,恐怕連音階都不準,完全是集市上賣都賣不出去的殘次品,你有必要珍之重之的放好嗎?好歹,你也是城主之子啊……”

怎麽這麽沒品位?

修羅的表情如是道。

繼國緣一珍視地摩挲著竹笛:“這是兄長親手制作的笛子。父親不喜歡兄長跟我這種不祥之人接觸,可兄長哪怕違背父親的命令,也會來找我,他交給我這個笛子的同時,還向我承諾,只要我吹響這個笛子,他就會來幫我。這樣溫柔善良的兄長,怎麽會不想見我呢?一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對,惹兄長生氣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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